近期，意大利政局动荡引发国际社会关注。7月21日，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正式接受总理德拉吉的辞呈，之后宣布解散议会。意大利原本于2023年春季举行的全国大选将提前至今年的9月25日。在新政府产生之前，德拉吉政府作为看守内阁继续处理当前政务。意大利是欧盟第三大经济体，其政府债务绝对规模却在欧元区最大。在欧洲因乌克兰危机遭受严重冲击的背景下，未来意大利政治经济走向颇受关注。 

2022年7月21日，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与总理德拉吉在总统府共同签署法令，解散议会。 

　　政治博弈的结果 

　　二战结束后，基于对法西斯时期独裁政治的深刻反思，意大利实行了以多党制为基础的议会共和制。然而，由于议会架构与选举制度设计不尽合理，该国长期深受议会内党派众多、小党林立、党派结盟随意、执政联盟脆弱等问题困扰，政局不稳、政府更迭频繁成为常态，刚刚辞职的德拉吉政府已经是二战结束以来意大利的第69届政府。 

　　此次意大利发生政府危机的导火索是执政联盟中的五星运动党因不满德拉吉提出的《援助法案》的部分内容，而在参议院投票中选择弃权。政府危机看似缘于经济因素，实则更多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首先，政府内部对待乌克兰危机的态度分歧导致议会第一大党五星运动党分裂，进而促使该党“孤注一掷”向德拉吉政府发难。德拉吉政府于2021年2月上台，获得了除极右翼意大利兄弟党之外的所有主要政党的支持。德拉吉曾任欧洲央行行长、意大利央行行长和财政部长，在欧洲政治金融界颇有威望。上任后的一年内，德拉吉政府在全面推进新冠疫苗接种、推动经济社会复苏方面取得显著成绩，德拉吉也因此深受民众拥护。然而，今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德拉吉坚定追随美国、多次向乌克兰援助武器的做法引起执政联盟内一些人士不满。五星运动党和联盟党均多次表示，意大利应积极寻求外交解决冲突，而不是继续对乌克兰援助武器。7月初，议会第一大党五星运动党内部对于如何解决乌克兰危机的分歧白热化，最终导致支持德拉吉的外交部长迪马约带领50多位议员脱党，导致该党正式分裂。为扭转分裂后民意加剧流失的局面，五星运动党党首、前总理孔特借出台《援助法案》之机向德拉吉发难。 

　　其次，随着全国大选临近，各党派不再甘心继续“蛰伏”于德拉吉政府中。2021年2月德拉吉政府能够“火速”组建，除德拉吉个人的号召力发挥作用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该国主要党派均处于内部深度调整期，尚未为大选做好准备。随着2023年大选临近，各党派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到选战上来，不愿继续“低调”地支持德拉吉，各党派通过重要事件表态“刷存在感”和利用政局变化获取政治利益的动机愈发强烈。中右阵营的联盟党和意大利力量党起初无条件支持德拉吉，在五星运动党向德拉吉发难后很快转变态度，胁迫德拉吉大幅改组政府，充分体现了其试图趁机谋利的政治投机心态。作为技术官僚的德拉吉，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国内政党政治的泥潭，只能选择“体面”地退出。 

2022年7月21日，意大利外长迪马约在众议院外接受记者采访，批评五星运动党退出执政联盟。 

　　政治经济前景更加不确定 

　　德拉吉政府垮台后，意大利民众普遍感到失望，国际主流舆论也表达了对意大利未来的担忧。实际上，德拉吉政府原本就将于明年春季卸任，其提前半年下台对意大利政治经济的影响应该不大。但不可否认，意大利提前至今年秋季举行大选，的确其政治经济前景变得更加不确定。 

　　从经济上看，提前大选将使得意大利“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PNRR）的部分改革与投资项目被迫延误或中断，还会延误意大利2023年预算案的敲定。今年秋季举行大选，这个时间点颇为“尴尬”。议会解散后，原本于今年下半年启动的一系列计划或将被迫推迟。此外，根据通常的大选流程，预计新政府产生最早要到今年11月初，因此原定于每年9月至10月政府与议会共同敲定下一年预算的日程也不得不推迟。这意味着意大利不可能在10月底前将2023年预算案提交给欧盟委员会审议。鉴于此，虽然德拉吉政府于6月底提交了第二笔“下一代欧盟”（欧盟在新冠疫情背景下推出的复苏计划）复苏基金拨款的申请，但是预计欧盟委员会将在意大利新政府产生后，重估其落实改革与投资计划的意愿和能力，很可能会延迟发放该笔资金。今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德拉吉政府大幅增加进口俄罗斯石油，抢先与中亚北非多国签署天然气进口协议，保证了意大利相对较高的石油与天然气储备水平，意大利的通胀率也因此始终低于欧元区平均水平。今年第二季度，意大利经济环比增长1%，高于欧元区平均水平（0.7%），也高于德国（零增长）和法国（0.5%），其中主要由欧盟资金支持的“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发挥的作用不容低估。考虑到今年意大利粮食因干旱天气大幅减产已成定局，同时新一波新冠疫情正在蔓延，而欧央行加息也会提高其政府债务的再融资利率，欧盟资金延缓拨付以及2023年预算敲定滞后显然不利于意大利的经济增长。 

　　从政治上看，当前意大利政党格局更趋复杂，大选后产生一届由极右翼政党主导的中右政府的可能性较大。此次政府危机后，各党派的支持率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此消彼长。五星运动党“弄巧成拙”，支持率未升反降。联盟党与意大利力量党胁迫德拉吉引起部分民众不满，支持率也有所下降。这三个政党流失的选民大多转向民主党和意大利兄弟党，令后两者支持率提升。据最新调查数据显示，中右阵营的意大利兄弟党、联盟党、意大利力量党的支持率分别为23.3%、13.7%和7.8%。7月27日，这三个政党联合部分中间派小党召开中右翼政党领袖峰会，并达成了联合竞选协议，其合计支持率约为46.1%。在中左阵营方面，民主党的支持率为22.8%，中左翼各小党的支持率在1%～4%不等，合计支持率约为30.2%。此外，自称不属于中左或中右阵营的五星运动党的支持率为10.1%。值得注意的是，当前中左阵营内党派间分歧较大，民主党党首莱塔已公开表示不愿与五星运动党联合竞选。鉴于上述实力对比，若中左阵营不能在短期内团结起来并与五星运动党达成联合竞选协议，大选后产生一届由两个极右翼政党（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主导的中右政府的可能性较大。考虑到目前意大利兄弟党的支持率在中右阵营中遥遥领先，其党首乔治亚·梅洛尼或将成为意大利首位女总理。 

　　与欧盟的分歧或再次扩大 

　　近年来，意大利与欧盟的关系受到广泛关注。2018年由五星运动党和联盟党组建的持疑欧、反欧立场的“黄绿政府”上台后，两者关系陷入低谷。2019年由民主党与五星运动党组建的“黄红政府”上台，由于五星运动党加速“建制化”，意大利开始回归欧盟主流政策框架。2020年，在新冠疫情冲击下，意大利与欧盟关系经历了从矛盾加剧到有所改善的变化过程。德拉吉是欧洲一体化的坚定支持者和积极践行者。在他任总理期间，意大利全面回归欧洲主流政策框架，还通过改善与法国、德国关系以及依托G20主席国身份开展主场外交，提升了意大利在欧盟内的话语权。正因为如此，国际社会与金融市场高度关注德拉吉辞职对欧洲一体化造成的影响。 

　　首先，意大利的结构性改革或将停滞，而这将影响“下一代欧盟”复苏计划的整体推进。作为欧盟第三大经济体，也是疫情下接受最大份额欧盟复苏基金的成员国，意大利顺利落实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对于“下一代欧盟”计划的推进以及加强欧盟内部凝聚力具有重要意义。意大利“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共包含58个改革项目，这些项目的如期实施是欧盟拨付资金的必要前提。虽然德拉吉政府在推进改革上取得了不少进展，但在其辞职前夕，政府在财政、司法、竞争法等领域的改革均遭遇巨大阻力，预计新政府上台后继续实施改革的意愿与能力将进一步弱化。而这可能令意大利难以落实“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中的改革承诺，进而拖累“下一代欧盟”计划的推进。不排除意大利与欧盟围绕资金拨付问题再次发生龃龉的可能性。 

　　其次，意大利的公共财政状况或再度恶化，进而导致其与欧盟关系再度紧张。根据目前释放出来的信息，中右阵营的竞选主张将包括减税和增加养老金支出等内容，而中左阵营也提出要适度增加社会性开支。可见，无论哪个阵营赢得大选，意大利政府的财政状况都难以改善。若中右阵营执政，意大利的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恐将大幅提升，这显然有悖于欧盟提出的改善公共财政的要求，两者关系可能会再度恶化。截至2022年第一季度末，意大利政府债务已达2.75万亿欧元，与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高达152.6%。此外，在欧央行货币政策收紧的背景下，若意大利新政府放弃改善公共财政，还将推高欧洲再次陷入债务市场动荡的风险。 

　　最后，移民难民问题也可能成为意大利与欧盟分歧的焦点。意大利兄弟党是典型的极右翼民族主义政党，其政治口号是“捍卫意大利”，对大规模移民始终持排斥立场。联盟党党首萨尔维尼对待移民难民的强硬立场已在其任“黄绿政府”内政部长时期表露无疑。当时，意大利政府曾采取拒绝难民救援船上岸、大规模关闭难民安置点等空前严厉的难民管控措施。因此，若中右阵营赢得大选，意大利可能在移民难民政策上再次与欧盟背道而驰。 

　　作者简介：孙彦红，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文章来源：《世界知识》，2022年第16期。已获得作者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