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琨接受《经济杂志》采访 谈德国经济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 COVID-19)疫情在全球的广泛传播,改变了一些地区或国家对这一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态度。2月份的一份调查显示,仅有31%的德国民众认为新冠肺炎构成威胁,有当地人甚至认为新冠肺炎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就像感冒,完全可以挺过去。然而,当月的最后几天,疫情的升级令德国超市里摆放罐头、面粉和厕纸的货架突然空荡荡,紧张与不安情绪也开始在民众生活中扩散。

 

不仅如此,疫情也已经实际影响到德国的经济活动。

 

3月4日,全球规模最大的工业技术展会汉诺威工业博览会宣布,将展期从4月下旬推迟至7月中旬;而此前,2020年柏林国际旅游交易会(ITB Berlin)也因疫情被组织方取消。不少分析认为,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会让德国经济“雪上加霜”。

 

经济增速“抱恙”

 

德国联邦统计局数据显示,2019年四个季度,德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增速分别为0.5%、-0.2%、0.2%、0;全年GDP增长0.6%,远不如2017年的2.47%与2018年的1.53%。可以说,这场名为“低增长”的“雪”纷纷扬扬了一整年。

 

在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及全球治理研究院副院长、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看来,德国经济之所以有如此表现,与其外部大环境恶化、内部创新因素欠缺有关。

 

“德国经济以制造业和服务业为主,是严重依赖出口的经济大国。2019年全年,美国政府屡次在贸易领域针对欧盟,双方之间的矛盾虽没有中美严峻却存在一个特点,即美国每次与欧盟对峙时,德国产业尤其是其支柱产业汽车业就成为靶标之一。美国的这些行为,不仅会对德国产业在销售环节造成实际负面影响,也会打压德国企业的信心。”

 

外部环境对德国经济的影响不止于此,中美贸易战是另一个因素。

 

“实际上,欧洲人尤其是德国人,对中美贸易战的担忧并不亚于中国自身。一方面,德国人担心贸易战的结局到底会对中德、美德贸易产生何种影响,这种担忧会影响商界信心。另一方面,贸易战期间,中国确实降低了在欧洲的投资。”丁纯这样告诉《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

 

从内部看,尽管德国注视创新,率先提出了工业4.0概念,但其创新力度却还不够大。德国在传统制造业领域的优势比较明显,也正因此,德国不少企业对新技术的创新、采纳还欠些力度。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执政理念因受联合执政伙伴社民党(即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压力,近些年逐渐向左倾斜,即更加重视社会保障、最低工资等底层民众的生计问题,而这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而言,无异于提高了成本,也会对经济造成一定影响。

 

“不过,这些原因都只是用来解释为什么德国经济增速下滑。它不等于说,德国经济真的出了问题。实际上,德国经济的着陆不可避免,而当前的周期性起伏很正常,失业率还创了新低”,丁纯如此强调。

 

反向而行的失业率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2008年以后,德国国内生产总值有增有减,比如2009年萎缩5.70%而2010年增长4.18%;长期看,其经济形势在波动中整体上扬。不过,2014年以及后,德国经济的强劲增长势头得以延续。2014年至2018年,该国GDP增长率分别达到2.23%、1.74%、2.23%、2.47%和1.53%。

 

“恰恰是这五年的相对高速增长,让很多人认定了,德国是欧洲经济的火车头。实际上,这不是常态。现在以及以前的德国经济的波动,才真正显示出德国经济在欧洲的作用,即比起‘火车头’它更是‘稳定器’。德国起到稳定欧洲经济的作用。”接受《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采访时,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经济研究室副主任胡琨这样分析。

 

德国经济增速下降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爱尔兰、西班牙、葡萄牙、希腊等欧洲国家逐渐走出了危机,他们的经济增速开始上调;与此同时,一些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增长势头保持强劲,比如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2019年的GDP增速均超4%。胡琨认为,这些经济增速更高的欧洲国家,实际上正逐渐取代德国在欧洲经济增长上的“火车头”角色。

 

依赖出口的特性让我们在讨论德国经济时无法避免对国际市场的分析。那么,大环境的不稳定到底如何影响了德国经济呢?

 

胡琨说:“外部需求不确定,影响了德国出口,但注意,德国出口的总量还是在增加,只是增速下降了。此外,外部需求不稳定,打击了企业信心,因此固定资产投资意愿下降,进而导致装备和设备制造业的投资增速下降甚至投资萎缩。因此,具体说,德国经济增速在2019年表现不好,主要是出口和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表现不好,但经济整体仍在温和扩张。”

 

德国联邦统计局初步统计数据显示,2019年,德国进出口总额再创历史新高,不过增幅显著下降。去年,德国出口额为1.3276万亿欧元,比前一年增加0.8%;进口额为1.1041万亿欧元,比前一年增加1.4%。

 

值得注意的是,德国有一个领域的数据比较特别,即失业率。

 

德国联邦劳动局数据显示,2019年,德国就业人数为4526万人,是两德统一以来该国就业人数的最高水平。这一数字已经连续14年保持增长。另外,2019年,德国失业率仅为5%,低于2018年的5.2%。

 

“这很有意思。一般情况下,一国经济增长不好,失业率也会比较高,例如意大利、西班牙。不过,德国显然不存在严重失业的问题,或者说,德国的问题是劳动力不足。”接受《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采访时,商务部研究院区域经济合作研究中心主任张建平这样说。

 

德国低水平的失业率背后是合理的经济结构。

 

“在发达国家中,相对来说,德国的经济结构已经很合理。他们也有问题,但主要体现在行业内部;从产业结构来看,德国做得很好。德国经济30%左右的增值来自制造业,近70%的增值来自服务业,然后剩下一两个百分点来自农业。这种三七开的比例,比起其他国家例如日本、美国,已经非常好了。甚至可以说,德国是发达国家行列里保留制造业最好的国家。”张建平如此强调。

 

作为出口导向型经济体,德国经济显然更容易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冲击,且程度要大于欧洲其他国家。不过,这不等于说外部环境不好,德国经济或者欧洲经济就彻底不好了。在过去十年里,欧洲各国经历了大量结构性改革,积累了不少经验。因此,德国经济去年在增速上的表现,并非结构性问题,而属于正常的周期性波动。这也意味着,今年以及未来,德国经济很可能继续保持当前的温和扩张走势。

 

疫情威胁供应链

 

2月17日,德国央行发布月度报告,预测德国经济将在今年第一季度持续低迷。的确,在出口及其他不确定因素只增不减的情况下,德国经济曾经面临的风险不仅都在,如今还多了一项。

 

德国疾控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当地时间9日15时,德国累计确诊病例达1139例,死亡病例2例。其中,西部北威州疫情最为严重,累计确诊484例。德国经济部长阿尔特迈尔(Peter Altmaier)称,预计未来几周,德国工业部门的供应链将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

 

这种预测太过真实。

 

以汽车产业为例。意大利和西班牙均是德国汽车供应链上的紧密环节。目前,意大利对德国出口的产品总额中,汽车类产品约占12%。然而,由于疫情的快速蔓延,3月8日凌晨,意大利总理孔特(Giuseppe Conte)签署法令,将疫情严重的伦巴第大区和14个省份划为红色隔离区;次日,孔特将“封城”范围扩大到全国。2018年,西班牙出口额为3451.6亿美元(1欧元约合1.13美元)。其中,法国是其第一大货物贸易出口国,占比15.3%;德国则排第二,占比10.9%。而截至3月10日,西班牙至少有1238人感染了新冠肺炎,死亡病例31人。西班牙卫生部长萨尔瓦多·伊拉(Salvador Illa)说,西班牙正在从“遏制”阶段转向“加强控制”。

 

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均为欧元区成员国。此前,国际评级机构标普已将今年欧元区的经济增长预期下调一半,从1%降至0.5%;该机构还预计,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意大利经济今年将萎缩0.3%。

 

“不过,相比欧元区其他国家,德国应对疫情的信心应该更充足一些。2019年,德国财政盈余高达395亿欧元。尽管欧洲有些国家指责德国没有拿这部分钱来投资、创造需求,但很显然,若德国为阻止疫情对德国、欧元区或欧盟经济造成太大冲击,而同意运用财政刺激政策的话,该国在资金上的可操作空间就比较大。此外,德国的办事效率有目共睹,应对疫情举措应较到位,控制疫情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丁纯这样对记者强调。

 

3月26日,欧盟峰会将讨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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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 胡琨:hukun@cass.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