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

文章来源：《金融时报》2020年9月24日。已获作者授权。

新冠肺炎疫情于今年3月在欧洲爆发后，先是引发了公共卫生危机，随着各国实行各种隔离和封城措施，欧洲经济被按下了“暂停键”。根据欧洲央行9月10日的最新预测，2020年欧元区的经济将衰退8%，成为战后欧洲最大的一次经济滑坡，也成为事实上的经济危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并冲击到欧洲，经济危机随后在欧洲出现，并一度演变成债务危机和欧元危机。历史是一面镜子。同2008年金融危机相比，欧洲的这次应对有什么不同？疫情会给欧洲经济发展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两次危机，欧盟都出台了大规模救助和复苏计划。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欧洲各国的银行系统承受巨大压力，政府纷纷出手拯救本国银行。欧盟各国出台了总计达3.3万亿欧元的救助计划和财政刺激计划，导致各国政府债务短时间内急剧上升。希腊债务危机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又一个欧元区国家在债务危机中倒下，对欧元构成直接威胁，直到欧洲央行表示“不遗余力保卫欧元”之后，局势发生扭转，债务危机的传导链才被掐断。

本次疫情冲击下，除了欧盟各国出台救助举措之外，欧盟各国领导人还于7月通过了7500亿欧元的经济复苏计划。更为重要的是，欧盟将用欧盟预算做抵押，在市场上筹措这7500亿欧元，其中，3900亿欧元以无偿捐助方式分发给成员国，3600亿欧元以贷款方式帮助有需要的成员国。3900亿欧元无偿捐助债务将由欧盟未来预算偿还，偿还时间不早于2028年，但不晚于2058年；3600亿欧元贷款将由借款成员国自行偿还。这实际上是向财政联盟建设迈出了突破性的一步。与此同时，欧洲在上一轮债务危机中建立的防火墙——“欧洲稳定机制（ESM）”严阵以待，目前还有4100亿欧元的可用资金。因此，欧盟对本轮危机的应对更加从容。但危机迅速推高了欧盟各国的政府赤字和债务。欧元区的赤字从2019年的0.6%预计上升到2020年的8.8%，负债率从上一年的84%提高到100.7%。持续多年的紧缩政策效果功亏一篑。意大利和希腊的负债率有望在2021年分别接近140%和180%。欧元区将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属于高负债率地区，个别国家甚至有债务危机的风险。

两次危机，欧盟都提出了“转危为机”的经济发展思路。在应对金融危机冲击的同时，欧盟发布了“欧洲2020战略”，提出欧洲必须加快向智慧型增长、可持续增长和包容性增长等三大经济模式转型，以构建一个支撑未来十年欧洲健康有序发展的战略体系。但在危机叠加的影响下，欧洲经济实际上是经历了“失去的十年”。在应对本次疫情冲击的过程中，欧盟再次尝试利用危机带来的机遇寻找出路，结合经济复苏计划，捆绑通过了1.1万亿欧元的新一轮7年期预算框架。欧盟提出以绿色欧洲、数字欧洲为发展目标，希望在经济复苏的同时，实现向绿色经济的转变。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9月16日在向欧洲议会作“盟情报告”时，详细汇报了施政一年来在绿色发展和数字转型方面所取得的进展，并计划在未来一年推进相关立法。

两次危机，欧洲央行已经从欧元的“捍卫者”，变成充满父爱主义的“央爸”。欧债危机中，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振臂一呼击退了市场投机，欧洲央行也走上了一条不断扩表之路。欧洲央行通过各种“创新性”的公开市场操作，实施资产购买计划，扩表已接近2.9万亿欧元。疫情冲击下，欧洲央行继续有所作为，于3月下旬推出了7500亿欧元“疫情紧急购买计划（PEPP）”，6月初又增加6000亿欧元，上限升至1.35万亿欧元，对稳定欧洲金融市场起到了良好效果，意大利、希腊等高风险国家的政府国债相对于德国的利差迅速回落，希腊10年期国债回落250个基点。欧洲央行勇于承担重任，多次表示已经竭尽所能，并呼吁财政手段要紧紧跟上，但又不断推出新的“弹药库”，已经转变成充满父爱主义的“央爸”。欧债危机期间，由于欧洲央行实施债券购买计划，导致对意大利的压力骤减，一定意义上助长了意大利改革停滞不前。

如果说，全球金融危机及随之爆发的欧债危机给欧洲一体化带来的最大变化是欧洲央行的资产负债表急剧扩大，那么，本次疫情冲击下，欧洲一体化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欧盟在共同举债方面作出尝试。这是欧盟在通往财政联盟的道路上走出的关键一步，由欧盟预算做担保来发行债务，稳定经济，并扶持经济复苏。但这也是一个试金石。如果这一小步并没有进一步助长欧盟成员国政府进行结构改革的意愿，并推动一体化的进一步发展，反而催生了富含母爱的“财妈”的诞生，那意味着欧盟试图通过货币和财政工具负债前行，而不是提高经济的竞争优势，这对欧洲经济的中长期发展以及欧洲一体化可能不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