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琨，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经济与管理评论》2020年第6期，此为缩略稿。已获得作者授权。

摘要：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美元借助“石油-美元”与“国际美元-美国国债”的货币循环成为国际货币霸权,国际美元需求缺乏弹性,各国只能被动承受美国货币政策结果。这一不对称性导致的汇率定价机制扭曲,是全球国际收支和宏观经济失衡不断累积,危机频发的根源之一。欧盟选择在既有国际货币体系框架下,从削弱美元货币循环与美元霸权入手,致力于将欧元打造为国际货币体系中更具竞争力的国际货币。欧元国际化将促进更具竞争性的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形成,通过货币竞争“发现”更均衡的汇率,理顺汇率定价机制,从而促进全球经济均衡与稳定。

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国际货币体系进入多元化的“牙买加体系”时代，“黄金-美元”本位被放弃，黄金逐步非货币化，美元在丧失唯一国际货币地位的同时，也因此摆脱黄金束缚，反而借助“石油-美元”与“国际美元-美国国债”的货币循环成为货币霸权。

具体而言，一方面，基于“石油-美元”格局，美国不但可以在国际市场用本币直接购买石油，也使美元自动成为所有石油进口国储备货币，且石油消费会随全球经济发展持续上升，美元需求仍将继续增加，从而巩固其国际货币体系主导地位。另一方面，美国资本市场高度发达，尤其是被视为无风险资产的国债市场规模庞大，可为不断累积的石油美元提供丰富可靠投资渠道，从而实现美元流动闭环，进一步强化“石油-美元”格局。因此，在牙买加体系的制度安排下，尽管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但美元国际货币权力反而得到极大伸张，“黄金-美元”本位制逐步转变为美元本位制，与黄金脱钩的美元成为事实上的货币霸权。

因此，在牙买加体系下，尽管德国马克（欧元）、英镑、日元和人民币等亦享有国际货币地位，但由于惯性、网络效应和美元货币霸权，美元仍然是主要国际储备与结算货币。外部对占据国际货币主导地位的美元需求缺乏弹性，美元对外价值即汇率因此可不受其国内货币政策影响而保持稳定，就此而言，如不考虑美国政府债务上限，美元从某种意义上已摆脱“特里芬两难”困扰。然而，这也意味着国际货币体系出现某种不对称性，即世界其他国家只能被动承受美国货币政策，美元汇率定价机制被扭曲。与此同时，美元作为信用货币又缺乏一个稳定的参照（如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黄金），必要的汇率调整难以及时出现，通过汇率调整来实现消除国际收支失衡的目标从此变得遥不可及，全球宏观经济失衡因此成为常态，危机频频爆发。

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国际货币体系改革逐渐成为全球经济治理的重要议题。鉴于依赖国际协调与合作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短期内并不可行，同时世界经济多极化木已成舟，欧盟秉承竞争理念，希望在既有国际货币体系下，致力于加强欧元国际货币地位，推动更具竞争性的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形成，削弱美元霸权，从而改善美元和其他国际货币汇率定价机制，即通过国际货币竞争“发现”更均衡的汇率，从而促进全球经济均衡与稳定发展。

欧元面世后，依托欧元区强大的经济实力，欧元影响力迅速攀升，成为全球第二大国际货币，并大有挑战美元国际地位势头。然而，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世界金融海啸爆发后，尽管相对于美元之外的其他货币，欧元优势仍然显著，但其作为国际货币的各项指标却持续走弱。因此，2018年12月5日，欧盟委员会通过提案，将重点推进欧洲货币联盟建设，以增强欧元国际货币地位，欧元国际化正是欧盟立足于对既有国际货币体系的反思与自身关切对这一议题的回应。

在具体政策领域，欧盟在加强和完善经济与货币联盟制度建设的同时，对标保障美元货币霸权的两个货币循环，推动欧元国际化，即一方面扩大欧元在能源、原材料、食品和交通运输工具等大宗商品领域的应用，并推动能源结构转型，冲击“石油-美元”循环，另一方面丰富欧元金融资产，促进欧盟与国际金融市场对接，为国际投资者提供吸引力不输于美国国债的欧元金融资产，削弱“国际美元-美国国债”循环。

欧盟建构多极化竞争性国际货币体系的诉求，与人民币国际化的根本出发点不谋而合，双方在与此相关的广泛领域存在巨大合作空间；而欧盟推进欧元国际化的思路，也无疑有助于我们思考如何进一步发挥人民币国际货币潜力，为全球经济与金融体系稳定做出应有贡献。而且，在贸易战和疫情冲击下，中美关系面临巨大不确定性与风险，中国作为全球最大货物贸易国，坐拥最庞大外汇储备，如出于战略考虑，选择在贸易中采用欧元计价和结算，并将美债置换为欧债，必将给国际货币体系带来深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