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元，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徐梦瑶，北京大学法学院。

导言

2020年6月，变动欧洲中的英国（The UK in a Changing Europe）智库发布报告，基于与经济价值观、社会价值观有关的十个问题，对工党、保守党中的99名议员，以及党内成员、积极分子、选民展开了问卷调研，以期分析英国政党观点的模式以及政党与选民的联系。该报告同时将“梅式定律”作为验证对象，试图分析验证其在现今是否仍然成立。报告显示，“梅式定律”已经难以解释如今的英国政党，两党与选民之间存在着严重问题：工党在经济问题上与其选民立场相一致，但在社会问题上格格不入，保守党的情况则恰恰相反。正如数据所示，无论哪一党在短期内取得了怎样的成功，各党派选举联盟的基础仍然十分薄弱。

一、报告背景

（一）“梅式定律”

政党观点的模式以及哪一层级的观点最符合选民的要求，一直是近一个世纪以来政治辩论中最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而关于这一问题的学术讨论大多围绕着约翰·梅在1973年提出的“梅式定律”（详见图1.1）。该定律将政党成员划分为三个群体，即政党领导、中层领导（积极分子）、普通党员，认为不同层级的党员与选民观点的关系存在差异。包括议员在内的政党领导，既关心选举也关心政党管理，他们的价值观更有可能是介于党内积极分子和普通选民之间。由于关心选票，这些议员价值观在相对意义上更可能接近普通选民。

而处于政党中层的人，尤其是政党积极分子的观点最有可能远离选民，因为对意识形态纯洁性的追求对他们来说更为重要。而党内那些不积极的党员，相比于积极分子显得更不激进，因此价值观与普通选民趋同。

图1.1：“梅式定律”图示

智库报告通过问卷的形式，着眼于经济价值观与社会价值观两大板块，分析英国政党观点的模式及其与选民的关系，同时验证“梅式定律”在现今是否仍然成立。

（二）问卷简述

图1.2：问卷问题一览

问卷一共包含10个问题（详见图1.2），深入探索3个关键主题：

1.从议会到基层，再到普通的政党支持者，工党和保守党对待基本社会和经济问题的态度，是广泛统一的，还是分裂的？

2.工党和保守党的议员，是否比他们的党内成员、积极分子更趋同于选民的意识形态？

3.那些散发传单或为政党游说的积极分子是否比普通党内成员更加激进？

二、报告分析

（一）经济价值观

在经济价值观上，工党成员比工党议员和工党选民更激进，因此符合“梅式定律”，但他们之间的差异并不大。与“梅式定律”相反的是，积极性不同的成员之间几乎没有差异。

对于保守党而言，情况则大为不同。保守党议员与保守党选民之间的距离比保守党成员与保守党选民之间的距离更大，且积极性不同的成员之间差异很小。领导者与选民之间的脱节——约翰·梅将其称为“极端主义式领导人”——体现出保守党议员和保守党选民间价值观存在着明显的分歧。

图2.1：两党议员、成员、选民在经济价值观上的对比

综合来看，工党观点的模式及其与选民的关系似乎遵从了“梅式定律”，工党议员、成员对经济问题的看法与工党选民、普通民众的价值观更加贴近，而保守党议员和中间选民之间的差距更大。

（二）社会价值观

社会价值观与经济价值观呈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两党的选民在社会价值观上更保守，甚至主张威权主义，但两党的议员和党内成员在社会价值观上更加自由化。

图2.2：两党议员、成员、选民在社会价值观上的对比

从保守党来看，问卷结果显示，保守党成员比保守党选民更自由化，而保守党议员又比党内成员更自由化，这也与“梅式定律”完全不同。可以说，保守党议员的观点更接近于2019年英国大选中的工党选民，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民。工党也呈现出类似的现象，但工党与其选民的社会价值观脱节更严重，工党议员与党内其他成员的脱节则更小一些。

调查选取了五个能反映社会价值观的议题进行测试，分别是是否主张死刑、年轻人是否应尊重传统英国价值观、对电影和报刊的审查对维护道德标准是否必要、违法者是否应受到严厉惩罚、是否应教导孩童遵守权威。结果显示，工党在社会价值观方面与其选民偏离较大，保守党议员在是否主张死刑和年轻人是否应遵守传统价值观方面的立场更自由化。尽管两党都有不同程度的偏离，但整体上看，保守党更能与其选民在社会价值观上保持一致。（见图2.3）

图2.3：两党在不同社会议题上的立场差异

（三）转党派、留欧派与脱欧派

要理解这些价值观分歧对两党的命运意味着什么，并理解2019年12月的英国大选，则需要深入了解对选举结果至关重要的选民观点，这其中就包括2017年从支持工党转向2019年支持保守党的选民（switchers,转党派），以及脱欧派和留欧派在脱欧问题上的观点差异。

转党派在经济价值观上比普通民众更自由，尤其比2019年的保守党选民更自由（详见图2.4）；然而当涉及到社会价值观时，转党派明显比保守派选民更保守（详见图2.5）。

图2.4：转党派的经济价值观与各方的对比（黑色为转党派）

图2.5：转党派的社会价值观与各方的对比（黑色为转党派）

有关脱欧问题，已有许多研究显示选民的价值观（尤其是社会价值观）与他们对英国脱欧的看法密切相关。简单来说，留欧派更自由，而脱欧派更保守。在经济问题上，留欧派和脱欧派与相应的各政党支持者的立场不同，但在社会问题上，留欧派和脱欧派的立场与相应的工党和保守党选民的立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当涉及到社会认同以及他们对于欧洲的实际立场时，留欧派实际上是工党，而脱欧派实际上是保守党。

三、报告启示

“梅式定律”也许曾能解释英国政党，但现在已难以适用了。几乎没有证据可以表明，政党中的积极分子比不那么活跃的成员更为极端。以上讨论显示了两党观点与选民立场之间的严重问题，工党在经济问题上与其选民立场更一致，但在社会问题上却格格不入。而对保守党来说，情况恰恰相反。

本报告指出，在真正代表选民价值观诉求方面，英国两党都存在差距，各党派选举联盟的基础仍然十分薄弱。就保守党而言，保守党议员不认为英国存在结构性不公平，这意味着，如果新冠疫情的冲击触发公众要求经济再分配和改革的意愿，约翰逊政府将面临挑战。保守党凭借着坚持紧缩和削减开支的策略赢得了2010年和2015年的大选，这与彼时保守党议员、积极分子和党内成员对于国家角色的看法一致，也得到了众多选民的支持。但是，如果“存在两套法律，一套适用于富人，一套适用于穷人”，以及无辜群众被政府抛弃的认识开始生根发芽，那么保守党和整体选民之间的差距将会是约翰逊政府的一个大问题。

就工党而言，工党在2016年至2019年间有关英国脱欧的斗争，即体现了工党议员、积极分子、党内成员与潜在选民在更广泛的社会价值观上的脱节。工党必须认真思考如何缩小不同团体之间社会价值观的差距。

此外，如果新冠疫情和脱欧对英国的打击真如大多数专家所预测的那样严重，那么对于选民来说，经济价值观和能力可能比“文化战”更为重要；相反的，如果不那么严重，如果所有的经济衰退都能让新冠疫情和社会价值观“背锅”，那么受益的就只有保守党了。凯尔·斯塔默（工党领导人），则要小心警惕了。

报告来源：Tim Bale, Aron Cheung, Philip Cowley, Anand Menon and Alan Wager, Mind the Values Gap: The Social and Economic Values of MPs, Party Members and Voters, The UK in a Changing Europe, https://ukandeu.ac.uk/wp-content/uploads/2020/06/Mind-the-values-gap.pdf.

文字编辑：齐天骄

技术支持：高葛

签发：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