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岭，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社会文化研究室主任，马克思主义与欧洲文明研究中心秘书长。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2020年第11期，注释略。已获得作者授权。

 

内容提要：欧洲生态绿党在法国2020年市政选举中取得突破性胜利，进一步推动了自2017年以来法国政党政治的力量重组与格局分化。绿党之所以能够在法国掀起一股“绿色浪潮”，既源于“生态政治”在法国日益受到重视，选民对绿党的政治主张广泛认同，也受益于绿党搭建的参与式民主机制，以及能够准确瞄准目标选民、重视同其他政党合作等实践策略。绿党的政治崛起将会引发法国制度变革的范式转型，强化“生态政治”作为法国政坛主导性议题的角色，给执政党与政府带来政治压力，同时带动更为广泛的政党关系调整。

 

关键词：法国；绿党；欧洲生态绿党；市政选举；生态政治

 

DOI:10.19422/j.cnki.ddsj.2020.11.011

 

2020年法国市政选举因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一度中断，推迟了3个多月，直到7月初才完成全部法定程序。在这场广受关注的法国基层政治选举中，欧洲生态绿党（EELV，下称绿党）取得历史性突破，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股巨大的“绿色浪潮”。绿党的突破性胜利使其成为一股能够影响法国政局未来走向的不容忽视的力量，也进一步推动了自2017年以来法国政党政治的力量重组与格局分化。

欧洲生态绿党的发展历程与政治主张

作为左翼政党的绿党虽然规模不大，但在法国政坛一直较为活跃。近年来，绿党不断与时俱进完善自身的政治纲领以获取选民支持，为其政治进步奠定了民意基础。

一、绿党在法国的基本发展历程

绿党的发展历程中有两个重要转折：一是1984年1月由社团组织转型为建制政党“绿党”（Les Verts），二是2010年11月重组建立“欧洲生态绿党”。

与欧洲其他国家生态主义政党一样，法国绿党也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的环保与生态运动，其历史可追溯至1970年在巴黎成立的社团组织“地球之友”（Amis de la Terre）。当时，法国活跃着多个主张生态主义的地方性社团组织。出于从政治上扩大生态运动影响的需求，这些生态组织决定参加法国的政治选举，而第一次参选即瞄准了1974年的法国总统选举。通过此次参选，这些生态组织成功地将生态议题带入法国政治领域，并引发选民的广泛关注。此后，诸多生态组织的政治参与甚为活跃，而且很快就影响到其他政党。在1978年国民议会选举中，环境与生态议题已进入所有政党的竞选纲领。

1984年以前，法国的生态组织经历了较为复杂的合并、分化等重组变革，彼此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在重要的政治选举中，它们多以临时组建的行动联盟作为参选主体。随着环保与生态运动在法国逐步深入人心，建立一个持久的机制性政治组织的必要性日益凸显。在此背景下，1979年成立的“生态政治运动”与1981年成立的“生态主义联盟”在经历短暂调整后，于1984年1月合并重组为建制政党“绿党”。此后，绿党逐渐成长为法国政坛的一股新兴政治力量。在198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绿党突破性地赢得10.6%的选票，成为当时法国在欧洲议会的第四大党，开始在法国及欧洲层面施展其独特的政治影响力。此后20年间，绿党的政治参与一直很活跃，在部分选举中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总体上没有实现重要突破，同时还面临着1990年成立的生态世代党（Génération écologie）、1994年成立的独立生态主义运动党（Mouvement écologiste indépendant）等其他政党的竞争。

着眼于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和2010年法国大区议会选举，绿党于2008年发起并联合法国其他主张生态主义的社团组织或政治力量组成了“欧洲生态”（Europe écologie）政治联盟。后者有力地促进了法国环保与生态主义力量的整合，提升了绿党的政治影响力。在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该联盟赢得16.3%的选票，成为法国在欧洲议会的第三大党；而在2010年大区议会选举中，绿党的得票率也从前一次选举（2004年）的2.2%提升至12.2%。基于两次选举中的成功合作，绿党于2010年11月修改章程，与“欧洲生态”政治联盟的其他成员重新组建了“欧洲生态绿党”。截至2019年底，绿党在册党员数量为8000人。

二、绿党的价值观与政治纲领

经过多年发展，绿党逐步将自治、责任、团结、非暴力与参与式民主等价值观作为其立党之本。其中，“自治”代表绿党的务实导向，意在使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能看到自己行动的结果；“责任”是指要对他人负责，对自然和人类后代负责；“团结”源自绿党对人类命运相互依存的认知，以及对公共且有限的物质财富进行公正分享的需要；“非暴力与参与式民主”则强调通过协商讨论与透明的方式，解决人类社会中的冲突或找到正确的道路。

保护自然与社会生态是绿党最为核心的政治纲领，统领着很多具体议题。比如，在自然生态保护方面，绿党强调整个人类群体为其后代保护环境和生态系统的责任，以及面对可预见的灾害进行预防和干预的原则，主张保护生物多样性、应对气候变化、推动能源转型等。在社会生态方面，绿党强调社会团结与公正、减少社会不平等、财富与资源共享，反对经济自由主义的破坏性影响，鼓励发展替代性经济举措，保护多元主义，尊重少数群体的权利，反对种族主义、惩治腐败，倡导和平与宽容等。实际上，在绿党的政治主张中，很多具体议题同时关涉自然与社会两大领域，比如强调社会可持续发展，主张摒弃不考虑地球资源有限性的生产主义意识形态与经济无限增长的教条，倡导生产与消费方式的生态转型等。绿党的政治主张直指法国在经济社会发展中显露出来的诸多问题，这为其赢得了更广泛的民意。

总体来看，绿党积极参与法国总统选举与各级地方政治选举，但在2020年法国市政选举之前在国内所获支持率始终比不过在欧洲议会选举中的支持率。因此，在法国各级议会中赢取更多席位、壮大政治影响力，一直是绿党政治实践的重要目标。

法国2020年市政选举中的“绿色浪潮”

每6年举行一次的市政选举是法国最为基层的政治选举，不但选民关注度高，而且各政党出于夯实基层政治根基的考虑也十分重视。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绿党在2020年市政选举中取得重大突破，在法国基层政治中掀起一股“绿色浪潮”，并开始大面积在地方深入扎根，打破了过去由传统左右翼政党主导的地方政治格局。

一、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下的2020年市政选举

2020年市政选举俨然成为法国史无前例的一场地方政治选举。首先，前后两轮选举中的投票率均创下历史新低，3月中旬首轮选举的投票率仅为44.66%，6月底的第二轮选举的投票率则为41.6%，均比2014年低了近20个百分点，而且越是在大城市投票率越低。尽管投票率低的原因主要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但“不屈法国”（FI）领导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还是将大量选民弃选称为“公民罢工”。其次，正常的选举进程被迫中断，选举周期拉长，以及由此导致的新议会无法按期履职、前任执政团队任期延长等，都使得此次选举变得不同寻常。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选举中，曾经于2017年打破左右翼两大政党对垒而赢得执政权的共和国前进党（LREM），并没有在其首次参加的市政选举中延续上升势头，也没有充分利用其作为执政党应有的优势，不但未能如愿夯实自身的地方政治基础，还因败选失去了主政大中型城市的机会，陷入严重溃败之中。受益于此次选举中广泛存在的“前任红利”现象（届满离任市长再次当选的比例达83%），大量传统左右翼中坚力量社会党（PS）与共和党（LR）籍的届满离任市长再次当选，从而使两党基本稳固了地方执政团队，并扭转了自2017年以来所面临的失去民意支持的危机。

二、绿党取得突破性胜利

在此次市政选举中，绿党实现了40多年来最大的政治突破，赢得大量市政议席，并在众多大中型城市甚至重量级城市获得执政权。

在首轮投票中，绿党虽然没有竞选团队直接胜出，但在诸多大中型城市民意支持率大幅提升：在全国122个重要市镇中赢得参加第二轮角逐的机会，相较于2014年数量提升了5倍。同时，还在里昂、波尔多、斯特拉斯堡等多个重要城市得票率居首。在第二轮投票中，绿党进一步扩大了领先优势，不但较为轻松地赢得上述几个城市的选举，还在马赛市长的选举中实现突破。

综合来看，绿党在全国范围内赢得30多个大中型城市的选举，其中有4个城市人口规模位居前10位，其斩获的众多市政议席也遍布于各地大中型城市。绿党的突破性胜利使其在大型城市中呈现的综合影响力已超过社会党和共和党，远胜共和国前进党。选举过后，虽然社会党与共和党总体上基本稳固了各自的地方政治根基，但它们在大型城市的领导权却明显逊于绿党，而共和国前进党则几乎失去了所有大型城市的政治阵地。

绿党成功主政里昂、马赛、波尔多等诸多重要城市，具有突破性意义。在里昂，绿党不但赢得执政权，给社会党长达20多年的执政画上句号，而且还取得了里昂大都会（Métropole de Lyon）议会的领导权。作为在法国2015年行政区划改革中设立的特殊行政单位，里昂大都会下辖59个大小市镇，在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城市化、农业发展与土地治理等方面，拥有较大权力与预算，近年来一直是法国区域协调发展的焦点所在。在马赛，绿党主导的竞选联盟结束了共和党对当地长达20多年的执政。在波尔多，绿党成功击败了共和党与共和国前进党联盟，使得右派连续执政70多年的历史骤然结束。未来6年，绿党的执政理念将会深刻影响一大批大中型城市的发展、改革与治理。

欧洲生态绿党何以掀起“绿色浪潮”

绿党之所以能在此次选举中掀起席卷法国政坛的“绿色浪潮”，得益于其鲜明的政治主张和长期不懈的政治建设、参与式民主决策机制、准确的选民定位以及重视同其他政党合作等实践策略。

一、政治主张赢得广泛认同

作为绿党立党之本的环境与生态议题，近年来日益受到法国民众重视。绿党领导的“生态政治”，以应对气候变化与追求社会公正为统领，不但涉及传统的环境保护、自然生态、气候变化与能源转型等问题，还逐步拓展到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诸多领域。绿党主张通过政治行动来推动社会发展模式转型，直面法国面临的诸多现实困境。

从2016年“黑夜站立”运动到2018年兴起的“黄马甲”运动，法国民众持续批判的诸多制度危机，日益引导人们转向“生态政治”，也直接推动了近年来绿党民意支持率持续上涨。在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绿党以13.48%的得票率再次成为法国在欧洲议会的第三大党。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续发酵也进一步在自然环境与社会发展方面催化了法国民众对“生态政治”的敏感性。

2019年12月，法国舆情研究机构（Ifop）的调查结果显示，在生态环境问题上，民众认为法国政府的作为并不到位，总体给出了不及格的评价，甚至有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认为现任总统马克龙既没有积极投身此项工作，亦不具备相应能力。另外，2020年市政选举前夕，民调机构益普索（Ipsos）的调查显示，47%的选民最为关心环境问题，50%的选民认为绿党主政自己所在市镇是件好事，73%的选民希望绿党能获得市政议会议席。这样的民意氛围为绿党在此次选举中的政治突破奠定了良好基础。

在2020年市政选举中，围绕保护环境与维系社会生态平衡的主题，绿党提出了诸多政策主张：对地方区域发展进行重新规划，建设能源转型示范市镇，努力实现100%可再生能源的自给；减少人员、商品与废物的流动，努力实现低碳交通；发展弹性经济与对社会—环境有益的经济体系；发展循环经济与生态农业，限制经济发展对地方资源的影响；增强社会凝聚力，抑制各种歧视，减少排斥、教育不平等与贵族化等现象；为市镇生活提供有活力、包容性强、充满多样性的文化服务，等等。这些主张因地制宜地融入绿党散布在各地竞选团队的施政纲领中，使民众对它们的理解与感知更为具体而明确，有助于吸引选民支持。

二、搭建参与式民主决策机制

近年来，绿党一直秉持开放姿态，持续加强自身政治建设，尤其注重搭建参与式民主决策机制，向广大民众征求意见，以保证提出的政治主张或政策建议能迎合大多数人诉求，进而赢得支持。

绿党创设了以“好好生活”（Bien vivre）项目为依托的咨询与决策机制，旨在以参与式民主的方式不断完善其政治方略。为此，绿党建立了多个工作委员会，分别负责不同领域的政策咨询与谋划，并将之作为开放式参与平台，吸引公民个体及相关领域内众多社团组织参与。这些议题集中指向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两大主题，具体涉及农业农村、循环经济、生物多样性、教育、移民、住房与城市化、城市贫民区治理、健康卫生等多个领域。

绿党的这种政治姿态，在组织形式上回应了法国民众对所谓民主赤字的批评。绿党走参与式民主路线，吸引更多选民与社会力量参与其政治决策的过程，而诸多具体政策意向也从不同方面回应着法国民众广泛关注的现实问题。就法国政治实践的现有危机来看，这种方式会赢得越来越多民众的支持。

针对新冠肺炎疫情在法国引发的社会危机，绿党于2020年5月提出为每一个人提供体面的收入与住房、为青年人提供救济、确保工作中的社会保障与卫生安全、保护弱势群体等主张，较合时宜且精准地回应了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法国社会凸显的社会问题与需求，也为该党在第二轮投票中扩大民意支持创造了条件。

三、准确聚焦大中城市选民

绿党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城市，而且多属于“CSP+”阶层，在人口规模越大的城市，绿党的民意支持率越高。“CSP+”这个在法国常用于市场营销与经济分析的术语，代表的是最受青睐的社会职业群体，包括企业主、自由职业者、高收入群体（企业管理层、工程师、研究人员），以及高级公务员等，他们是高端产品与服务的主要目标群体。该群体的共性是具有强大的购买力，几乎覆盖到传统的中上阶层和富裕家庭，且大多生活在经济发展较好的大中型城市。

鉴于此，近年来绿党明确把政治动员的主要目标聚焦于大中型城市。在2020年市政选举中，绿党着重在全国所有人口规模超过10万人的42个大城市（在2014年仅覆盖到17个）中加强布局，并针对各地发展的具体议题制定竞选纲领。这种参选策略，不但可以在较小的地域范围内影响到较大比例的人口，而且也能较为集中地聚焦于绿党的支持者，使其倡导的生态议题更容易得到广泛回应。

四、重视同其他政党的广泛合作

“生态政治”作为一个显性议题，同样也受到其他政党的密切关注，目前法国几乎所有政党都明确表示专注生态问题，尤其是社会党和共和国前进党，它们也在各自政策主张中越来越聚焦于“生态转型”。社会党在此次市政选举中呼吁，法国社会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社会、生态与民主危机，为此左翼政党与生态主义者应共同协作，找到与自由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不同的替代方案。共和国前进党将“生态转型”问题置于其市政选举政治纲领的首位，提出要在市镇层面落实生态转型政策，使之成为生态发展的典范，并设立“市政环境警察”，担负起环境保护的预警责任，防范对自然环境的污染。

在此情势下，绿党特别重视在“生态政治”领域同其他政党，尤其是社会党、共产党（PCF）和“不屈法国”等左翼政党的合作。社会党在巴黎赢得选举胜利，得益于绿党团队的参与和支持，后者令社会党团队竞选纲领中有关环境与生态的政策主张更具可信度。而绿党在马赛的胜利，也离不开社会党的支持。此外，与社会党合作使得绿党在前者主政的市镇中赢得了大量议席。社会党第一书记富尔（Olivier Faure）称两党之间的合作获得了“巨大的社会—生态动力”。

2019年6月，绿党就确立了在2020年市政选举中支持开放式竞选名单的策略，一方面与其他主张“生态政治”的政党和社会力量广泛合作，另一方面与接受该党提出的“十足生态”（Franchement écologique）项目的左翼政党合作。与其他政党的竞争性合作，不但为绿党赢得了更多的市政议席，增强了其基层政治基础，而且也使之逐步成为法国左翼阵营中的领导力量。

“绿色浪潮”对法国政治的影响

绿党在2020年市政选举中的政治突破，深刻地改变了法国地方政治格局，也为其在国家层面取得更大突破奠定了基础。“绿色浪潮”给法国政治带来的诸多影响不容忽视。

一是给法国政党政治格局演变带来深刻影响。绿党给法国地方政治格局带来的冲击不可小觑。在市政选举中，多数政党不会平行、均等地在所有市镇布局，但都会重视大中型城市。绿党政治崛起的意义也恰在于此，该党不但成功地在多个大型城市主政，而且受益于同诸多政党的广泛合作，也在其他大中型城市赢得不少议席。可以说，绿党的身影已非常普遍且较为集中地出现在法国大中型城市的政治实践中，从而改变了长久以来以传统左右翼政党为主体的地方政治格局。而且，在总体投票率很低的情况下，绿党赢得大量大中型城市的市政议席，说明其支持者拥有活跃的政治参与意愿，这将为绿党的政治崛起持续增添助力，也将进一步催化法国政党政治力量对比的演变。

绿党掀起的“绿色浪潮”给法国政坛带来的影响并不仅仅体现在地方政治层面，还潜在地影响着政党政治的变革。2020年市政选举结果折射出，法国政党政治依然处于持续的深层分化与重组过程中——既没有沿着2017年由马克龙引领的“非左非右”的方向继续发展，也没有向以共和党和社会党为代表的传统政党政治回归，而是朝着绿党引领的方向继续分化，以突破传统意识形态区隔的“生态政治”为主带动诸多政治力量及其关系的调整。

二是助推法国政府在多领域落实“生态转型”。绿党在市政选举中的突破性胜利给法国政府造成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作为回应，马克龙于2020年7月初完成政府重组，并在后两年执政计划中增添了浓重的“生态转型”色彩，承诺要让法国实现“绿色转折”。

2020年，曾经是绿党骨干成员的蓬皮利（Barbara Pompili）被任命为生态转型部部长。蓬皮利在环保生态领域拥有丰富的职业经历，在奥朗德执政时期，就曾被任命为负责生物多样性事务的国务秘书。市政选举过后，在新冠肺炎疫情稍有缓和的情况下，法国政府开始酝酿启动国家“复兴计划”，其中“生态转型”被列为首要的关键领域。在法国政府拟投入的1000亿欧元财政预算中，有300亿欧元用于生态转型项目，覆盖节能改造、交通运输与新型能源等三大优先领域。总体来看，在未来为期两年的经济复苏建设中，生态转型将成为法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马克龙甚至表示，法国要在生态转型的背景下重新变为工业强国。

三是强化“生态政治”对法国政坛的深层次影响。绿党的胜利表明，越来越多的法国人将环境生态与社会生态问题密切结合起来，从“整体生态”的视角来审视法国目前面临的诸多困境，并将之作为应对制度性危机的一种范式取向。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引发法国政治、经济与社会制度的深刻变革，推动法国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向环境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并重的方向调整。

绿党获得胜利的大型城市都是其所属大都会的中心城市，在绿党主政的情况下，其所倡导的“生态政治”将会以这些城市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所主张的重新规划地方区域发展、建设能源转型示范市镇、实现低碳交通、缩短商品流通等理念也将有更多机会成为现实，从而强化“生态政治”在法国政坛的整合力与主导性。

在曾经代表绿党参加2017年总统选举的雅多（Yannick Jadot）看来，“生态”意味着无限的责任，即赢取权力以实现公民生活的转型。很明显，绿党早已瞄准更大的政治权力。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和2020年市政选举成为绿党崛起的踏板，该党还致力于把“生态政治”带入2021年法国大区议会选举与2022年总统选举中。社会党已积极回应雅多提出的联合左翼政党参与2022年总统竞选的号召，主张形成一个“社会—生态”阵营，吸引左翼力量和诸多公民社会组织参与。

四是使绿党成为跨党派合作的争取对象。近年来，由绿党推动形成的“生态政治”议题在法国政坛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并且鉴于在此次选举中与左翼力量合作取得成功，绿党将会进一步推动法国左翼阵营的力量整合，并有望成为“泛左”合作的领导力量之一。几十年来，法国左翼阵营的分化与分歧严重，在涉及国家重要改革的问题上难以形成合力。在“黑夜站立”运动、“黄马甲”运动等诸多大规模社会运动催化下，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法国产业布局不合理、公共资源调配不公正、社会不平等加剧、内在团结弱化等经济社会问题进一步凸显。在此背景下，民众对左翼政党的支持进一步强化，绿党的政治影响力也因此不断提升，左翼力量之间的合作也日益密切。

在“生态政治”框架下，取得突破性胜利的绿党将会成为法国诸多大党寻求合作的重要对象。不管是传统左右翼政党，还是共和国前进党等新兴政党，都可以在自己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纲领、政策取向等范畴内找到与绿党合作的契合点。无论是在自然环境保护、气候变化、能源转型等自然生态保护领域，还是在消除贫困与社会不平等、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等社会生态建设方面，其他党派都能够与绿党找到共同点，这很可能会使绿党成为各政党争相合作的对象。

结 语

综合来看，在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与2020年市政选举过后，绿党已成为法国政坛的主流政党之一。绿党所取得的政治突破既是法国政治、经济与社会局势演变所催生的民意分化使然，也得益于多年来其自身的政治建设，以及在法国政治机制下对选举策略的合理运用。然而，就其规模而言，绿党目前还是一个小党，面临着诸多局限，如绿党在国民议会中暂没有议席，导致在国家权力机关中的政治参与不足；在绿党新晋市政议员中，很多人缺乏从政经验，在施政过程中将面临诸多考验，而他们能否在未来6年内做出令选民满意的政绩，也将成为绿党未来影响力能否继续上升的“试金石”。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法国多元文化主义的当代困境及其治理研究”（项目批准号：16BMZ096）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