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外交与德国在欧洲的领导权

2018年9月27日,德国海德堡大学教授塞巴斯蒂安·哈尼施(Sebasitian Harnisch)应邀访问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发表了题为“德国外交与德国在欧洲的领导权”的演讲,并就中方学者关切的问题进行了现场问答。

哈尼施教授首先对领导权和霸权的概念进行了区分,然后运用模型和矩阵分析了国际领导权的机制和特征,最后运用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和难民危机具体分析了德国在欧洲所发挥的作用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响。

哈尼施教授对领导权和霸权进行了详细的区分,在哈尼施教授看来,领导权是指国际政治中的合法权威,霸权则是国际关系中有争议的领导权或经受考验的统治集团,所以在他看来,德国不是在寻求普遍的霸权,而是在特定的时间内在欧盟内部发挥领导作用。而且德国的领导通常不是单独的领导,大多数时候是双方共同领导或多方共同领导,例如我们熟知的德法双引擎。在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中都存在这样一个模式:德国总是试图和某个国家或者某些国家一起提供领导。德国的领导权通常是针对欧洲而言的,而非面向世界的,德国要想成功的实施领导,就必须考虑到欧洲各个国家以及国内因素。

哈尼施教授指出,在西方的国际关系理论中,霸权有两种不同的概念: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和葛兰西主义基础之上的一个理论认为,霸权是一个领导阶层,它通过强迫和同意的方式统治着较小的阶级。在多数情况下它更多的是基于强迫而不是同意;但在英国学派看来,霸权只是大国的事情。因此,只有某些国家能够提供霸权,并对国际社会实行合法统治。而且霸权国只满足其他大国的期望,并不在意较小国家和非政府行为者的利益。因此,在英国学派中,霸权基本上是一个大国之间的联盟。哈尼施教授认为,当一个国家在国际政治中发挥作用时,它会为国际社会中的社会群体提供某些功能。而这个国家之所以这么做,一部分来自于个体国内的期望,一部分来自于外部参与者的期望。

在欧债危机中,德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从而提高了人们对于德国承担领导地位的期望。但是重要的是这两个期望可能会不一致,从而导致角色的冲突。例如在欧债危机中,希腊希望德国能够予以更多的救助,然而德国政府希望德国能保留更多的资金,德国社会的一部分人也认为德国应该向希腊提供更少的救助,因此,国内和国外的期望发生了冲突。

在哈尼施教授看来,霸权是持续的,领导权却是非持续的。而且领导权总是相对的,它总是体现在特定领域的,是具体的。但是霸权却是绝对的,霸权国不是部分的霸权,而是完全的霸权。比如说德国在欧债危机中可能是领导者,但它绝对不是欧盟军事领域的领导者,在军事领域法国才是众望所归的领导者。

哈尼施教授用模型和矩阵分析了国际领导权的机制和特征,说明德国的领导权是越来越多元化,越来越具有包容性的。

在哈尼施教授看来,随着德国的发展,德国的自我形象越来越正面,逐渐被世界各国认可和接受。而且随着世界多极化进程的推进,德国的作用越来越突出,这两种趋势共同构成了德国作为领导者的自我意识的社会结构基础。在德国看来:作为一个国家,我们现在可以做到在欧洲范围内提供领导,但这种自我认知受到了质疑,因为德国没有提供希腊和其他欧元区成员国所期望的那种领导。德国主张实施紧缩计划等。

哈尼施教授通过矩阵的方法对领导权做了详细的区分。从领导权的组成来看,可以把领导权的概念分为单边或双边合作下的领导以及集体领导;从追随者的范围来看,也可以把领导分为联盟(封闭式的领导)和具有包容性的领导。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国的领导权会在矩阵上的不同区域进行移动。德国的领导权会越来越多元化,越来越具有包容性。

演讲结束后,哈尼施教授回答了中方学者的一些提问。在回答有关如何看待德国外交部长马斯发布的对美新战略时,哈尼施教授表示,国际政治的核心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存在一个基于特定规则和规范以及文化的国际社会。各个国家在这个社会中基于期望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因此,美国改变自身的角色时,其他所有的国家都会调整自己的位置。因为每个角色都与其他角色联系紧密。正像前面演讲中提到的那样,领导角色是要靠追随者来定义的。没有追随者,就谈不上领导者。如果领导者经常使用强迫的手段,那我们就不得不做出反应。我们相信这个世界应该是基于规则的,如果美国不按游戏规则进行游戏,那么欧洲将会尽它最大的努力维护这些规则。

在回答有关英国脱欧是否是欧洲现在需要面对的另一场危机,如何看待英国脱欧影响的问题时,哈尼施教授表示,实际上,目前英国和欧盟的情况都很不稳定。在面对英国的政党政治时,我们可以采取两种不同的策略,一旦与坚持脱欧的保守党谈判失败,我们还可以与另一个政党——工党进行谈判,如果英国议会拒绝梅的脱欧协议,而且无法推动大选时,工党将会寻求推动第二次脱欧公投。现在在保守党内部也出现了分裂,激进的保守党人士以及民粹主义者为了脱欧不惜任何代价,我认为作为领导人的特蕾莎·梅(Theresa May)应当遏制激进势力,领导保守党与欧盟达成谈判协议,避免无协议脱欧情况的出现。如果与英国的谈判失败,欧盟还能够生存,但是如果与欧盟的谈判失败,那么英国将不再是英国,英国将会因此解体,苏格兰可能会脱离英国,北爱尔兰也有可能。因此欧盟认为自己在对英谈判中处于有利地位,将迫使英国让步。

在被问及德国长期一直被视为一个文明力量,德国的领导角色是否会使得德国不再是一个文明力量时,哈尼施教授说,在我看来,特朗普(Donald Trump)治下的美国不再是一个旧的文明力量。我们必须要改变我们的角色,必须进行变革,坚持文明力量的价值。如果美国不愿意领导,德国将不得不与其他国家共同发挥领导作用。德国也将努力使欧盟成为一个文明力量,但是鉴于欧盟内部情况的复杂性,这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被问到德国在气候变化上领导地位的变化及其原因以及对气候变化前景的看法时,哈尼施教授表示,预计下一次联合国框架内的气候工作会议将会是失败的,因为很多国家没有能够履行承诺。在福岛核电站事故后,德国汲取教训,关闭了核能生产之后,再次回到了以煤炭主导的能源生产,而现在德国依然要利用煤炭弥补能源缺口。且对于德国政界来说,过早地淘汰煤炭是不可取的,产煤区的选票对于默克尔总理和其他党派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中国在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领域已经取得了领先地位,希望中国的发展能够改变德国的汽车生产方式,期待我们能够在这方面分享经验。

回答关于哪些国家是德国领导下的追随者的问题时,哈尼施教授表示,波兰不是德国的追随者。现在如果想要领导欧盟,至少需要三个国家,不仅需要法国和德国,而且还需要东欧国家。但是东欧国家之间没有信任可言,在东欧国家中很难找出追随者和领导者。也许德国的领导之所以没有能够发挥很好的作用,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愿意把权力下放给德国的追随者。欧盟各国之间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了。